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引
离开广州大半年,为文一篇,以表达对依然奋斗于广州各点的所有志愿者一份三百公里外的支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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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其实希望跟我生父争论一番,可惜他没等我学会争论,就由生父转成了死父。早上跟我争论的,是继父。而根据我对生父的朋友和家人的采访,我跟继父的争论,不像会发生在我和生父身上。也许是我美化了已逝的他,但跟继父之争,着实让我深切思念那个只思念过我两年多的男人。
继父的古板、保守和食古不化我是一直知道的,我只是难以理解他的保守路线何以走得那么极端。我们争论,起因于一则广州的新闻,一场广州女志愿者为爱光头的募捐。对于这样的新闻我总深感欣慰,无论社会有多少糟的糕,毕竟不断有人在努力奉献着。我也努力过,加入过,将来我还一定会回到他们中间,或许地域不同,但我一定再站到他们中间。
看到一排女生纷纷坐下,柔软漆黑的秀发纷纷落下,继父表示她们很无谓。
根本没有用嘛,他说。
我反驳,说明其中的意义。
他像抓住了什么辫子,说,那左边的女孩干嘛还一边流眼泪?
我说,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珍惜头发的人会流泪有什么奇怪。
那就是说她不情愿嘛。
错了,她情愿,不情愿她可以选择不上去。总有情愿的人替代她坐在那里。
到写下这点文字,我才想起,她自然是不会情愿落发的,一个女生被剃掉长发,孤寂无人的时候,总会难过。我想说的应该是,其实她也肯定知道自己会难过甚至会后悔,可是,为了爱的事业,她是情愿承受孤寂无人时的难过的。不管她的爱心纯度多高,有行动,就该赞美。
但继父不相信,他否定一切利他的正能量。我告诉他我有很多同学也是这个志愿团队的,然后他说,肯定不会有人像这些傻瓜愿意去剃光头的。
或许是,也或许只是不知情。但我的许多同学,还在挣扎求生的阶段,如我,暂时不在里面也无可奈何。
那就是说你的同学都为了谋生不做这些事了?继父用了一种果然如此的口吻。
对于现实,我没有什么好反驳的。但我知道,即便人不在里面,心也会在,我是这样,我相信其他很多人也一样。心是引导我们在奋斗之余重新站回去的风向标。只要咱们有足够的定力,不让心被社会的邪风歪风给卷跑。
我跟继父说,其实如果有资金,我一早就想在县城里搞一个志愿团队了,跟省城广州的启智对接,带着县里各区的义工闲余时间去扫大街,去医院探望患病儿童,去敬老院陪伴老人,或者再组织一些义买的活动……
不要搞那些东西!在阳西搞那些东西没用。继父说。扫什么大街,那些领导贪污受贿那么多钱,又不搞好环境卫生,我还巴不得城里到处都是猪屎牛屎,让上面知道好撤他们的职呢。
这是继父尚且算好的一面,愤世,只是他的逻辑用错了——于是我听后火冒了上来,音量随之提高。
日子是我们自己的,干嘛要去管政治家。我们是为了自己活的,不是为领导。搞好环境卫生,我们自己看着也舒服;搞好社会关爱,也不会出门就怀疑身边的人全是骗子。而且最重要的是小孩,要让小孩生活在干净的世界,有爱的世界。也让他们学会干净学会爱。这些才是我们志愿服务的目的。如果为了报复贪官污吏,我们赔上自己的生活,像你说的到处都是牛屎猪屎,受罪永远是我们平民百姓。小朋友在这样的环境成长,性格不扭曲才怪。
他没有反驳,自顾自地盯着电视。
因为对贪官的憎恨,使得小地方的人们越来越不把家以外的土地当成自己的家,这是上头没有管制好地方政府的过错。继父是这过错中的一个牺牲品。写之前,我对他颇有愤恨,来到这里,我对他就只有无奈了。
其实还有一个层面的逻辑我没有跟他说。如果搞好了环境卫生,使一个地方美丽起来,连锁效应也会有的。譬如会有越来越多的在外求学的人毕业会回来,那么接受过高等教育的劳动力和有眼光的人就会增多,县里的朝政也会慢慢更新换代,政治的腐败问题也总会有所减少。我感觉到一种良性的循环。
我跟他说,志愿服务代表社会在进步。如果没有人站出来,这个世界就完蛋了。
他像预言家一样,说,阳西这种地方搞不了的。
什么搞不了。每个地方都是一点一点发展的。广州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有启智。一两年不行,十年呢,二十年呢?如果现在开始,到时一定有发展。我算上政治的无为,那么多年,随着媒体的发展,县政府的污垢也不会总藏得住。
唉,现在哪个县长不给钱就可以当?改不了的。他在这问题上很绝望。
我反驳,就算全部县长都是买来做的,可买来的就一定没有想为阳西真心做点事的?算他一千个中有一个,那么就因为这么一个,阳西也有希望。
那我肯定看不见。
你很多东西都看不见。(他的老花眼已经有一定程度了。)
妈补充说,他就只看得见马经而已。
是的。马经。我今年的生日愿望,以及未实现前所有的生日愿望中,都将有一个是:愿县里的地下六合彩全体庄家被彻底铲除——无论是公安的努力,媒体的奋斗,还是黑道的仇杀,我都接受。继父花太多精力看那些什么鬼料,每天连日间都拿个手电筒照着看,眼睛愈发不行了。跟他说也从不理会。出于愤怒,我希望是黑道的仇杀,不过——还是公安和媒体努力一点吧。正道没有冤冤相报总是好一点。
争论大概就这样完了。完之前,他说了每次争论都会说的话——我懂得这些道理的。
我也依旧——懂是没用的,懂却不信,跟不懂一样。世界之所以有进步,是因为有人懂了,信了,也做了。
我生父肯定也这样想,可惜,他也是死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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